1960年,第17届夏季奥运会闭幕6天后,罗马残奥会拉开大幕,这是历史上第一届残疾人奥林匹克运动会,23个国家和地区参与其中,没有中国。
与西方国家相比,中国残疾人体育起步晚,基础弱。
直到1984年,中国首次组队参加了在美国纽约举行的第7届残奥会,两位盲人姑娘平亚丽、赵继红面对各国强手,勇于拼搏,分别夺得女子B2、B3两个级别的跳远金牌,比中国射击运动员许海峰还早一个月实现了中国人在奥运会上金牌“零的突破”。
新世纪后,中国残疾人体育发展迅速,从2004年雅典残奥会开始,中国代表团稳居金牌榜首位,优秀运动员逐渐在国际舞台绽放光彩,坐式女排蝉联3届冠军,轮椅竞速更是打破多年欧美霸局,多次站在冠军领奖台上。
越来越多人聚焦东方,与此同时中国代表队必须把握优势项目,突破一般项目,在每一次的世界大赛上全力以赴,展现中国力量,赢得世界目光。
2020年受新冠疫情影响,第16届东京残奥会推迟在2021 年8月24日举行。同时今年适逢全运会与残运会首次合并举办,这意味着,东京比赛后1个多月,运动员们还将代表各自省队,参加第11届全国残运会。
连续两场大的赛事,对运动员及教练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历史上还从没有过残奥会和残运会比赛紧挨的先例。承担国家队坐式排球、轮椅竞速、轮椅击剑训练项目的上海市残疾人文化体育促进中心更是身负使命。
自我挑战
按照原本计划,2019年开始集训,2020年参加残奥会, 2021年参加残运会,一个周期下来,时间刚刚好。
疫情带来的冲击是多方面的,作战计划打乱、人员情绪波动、未知事件的恐慌、甚至是对职业生涯的动摇。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持平衡,在“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尽最大能力保证训练平稳进行。
轮椅击剑运动员邹绪凤直言最近压力很大,她在日记里写道:我必须保持高度自律,时刻准备着。
2020年一整年,因为残疾人体育各项比赛全部取消,队员们无法从交战中提升技术,只能和队友交手,在宿舍楼下的训练场重复训练,“三点一线”是必须经受的考验。
和健全人击剑不同,轮椅击剑运动员要靠腰腹和手臂配合,快速出剑。而固定的轮椅更加考量运动员上半身反应,为了增加腰腹力量,轮椅击剑创新使用“拉皮筋”法,三根粗壮的皮筋挂在队员身上,由队友在身后“扯住”,每发一次力, 都要与身后的皮筋力量作斗争,这样的方法大大增加了运动员体能。
邹绪凤属于实战型选手。2009年,她加入上海击剑队, 两年后便在加拿大国际积分赛上夺得重剑冠军,这之后在所有女子A级轮椅击剑重剑项目上,她几乎包揽冠军。
她说自己太爱比赛现场的掌声了,“观众越叫,我就越兴奋!”在得知东京残奥会没有海外观众后,邹绪凤有些担心自己的比赛状态,为了能尽快熟悉赛场情景,邹绪凤找到了一个“代替”方法:每中一剑就大声喊出来。
临近比赛,为了精进技战术,邹绪凤尽可能做好细节处理,定位每个动作,确保出剑准确,克服身体应激反应。“训练完毕20分钟肌肉放松,半小时日记小结,我要求自己的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日复一日的训练当然单调,但邹绪凤就是要从单调中找到乐趣,寻求进步。超越自己,是这位老将的最终目标。
只为夺冠
和邹绪凤相比,刚进入国家队的坐排小队员胡慧子则是另一番心境。
胡慧子今年20岁,加入坐排前,她练习了5年游泳,还曾在全国残运会上拿过第5名的成绩,但慧子显然对这个成绩不满意,“我在游泳队练习这么多年没有拿到成绩,就想着换个项目,一定得干出名堂。”
2018年坐式排球队急缺队员,慧子正好在思考换项目, 几经推荐,她就加入了坐式女排队。
屁股磨出茧子、睡觉只能趴着睡,浑身疼得翻不了身……这些入门必吃的苦,慧子通通不在意,休息时间,她经常请教队里的“姐姐”们。
慧子口中的“姐姐们”是排球队的主力队员,从年龄来说,几位“姐姐”甚至可以做慧子“阿姨”。
比如队里的“大姐大”吕红琴,参加过4次残奥会,见证了队伍的发展,自己也是经历了退役、回归的心路历程,2019 年登上国庆观礼花车,今年41岁的她将完成自己的第5次奥运
之战。二传手章旭飞女儿今年要上初中,她说这次可能是自己打的最后一届残奥会。
“女排队里有一半以上都是老队员,大家‘抛家舍业’地训练,都很牵挂孩子、思念父母。”坐排教练徐慧敏坦言按照原本计划,去年队员们的训练已经达到参赛状态,比赛延期, 大家就需要进入新的备战周期。
和普通排球不同,坐式排球要求双臀不离地,坐在地上打球,这对运动员腰腹力量要求更高。老队员们必须要克服年龄带来的体能差距,心无旁骛训练。
适当降低身训强度,技术弥补体能,身体上的伤痛或许可以通过外界调节,但心理压力只能靠自身疏解。
“的确有队员提出过离开,中心领导和教练们做了很多努力后,最终还是把她留下来了。”徐慧敏经常会找队员们聊天,有时候聊着聊着就哭了,同为女性,队员们的苦她感同身受。
“姑娘们咬着牙撑,就是为了夺冠!”
2016年里约残奥会上,中国队不敌美国队,最终获得亚军,蝉联3年的冠军奖牌被对手夺取,这让姑娘们都憋着一股气,一股要重振雄风的气。
事实上,从残奥会设立以来,我国集体项目一直是短板, 历年我国在残奥会上夺得团体项目金牌的只有盲人门球和坐式女排,女排姑娘们凭借技术特长在一众欧美队员中突出重围。
虽然在身体条件上,欧美选手手长、身长更具优势,但中国姑娘们不服输的劲头在赛场颇有威慑力。徐慧敏说姑娘们上了场就是“疯”,就是必胜,就是夺冠。
避世训练
在健全人体育赛场上,百米冲刺最能瞬间吸引观众目光,速度与激情肆意碰撞,刺激着观众的视觉神经,在残疾
人体育赛场上,轮椅竞速也是同样的存在。
轮子飞快旋转,邻近选手相差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运动员们在赛场上感受风从耳边呼啸,每一个转弯都可能有“意外”发生,冲刺阶段的时速甚至高达35公里/每小时, 一切尘埃落定,观众席依旧在沸腾中,这就是轮椅竞速的魅力。
轮椅作为残疾人朋友代表性辅具,本身具有象征意义, 而和体育竞赛的完美契合使其兼具观赏与竞技性。
赛场上有多“拉风”,训练场上就有多“避世”。
因为项目特殊,轮椅竞速对场地要求较高:要室外、要大、要人少。同时为了适应不同比赛场地,每年队伍还要辗转多地进行拉练,冬天去广州,春夏在奉贤,赛前还要去安徽蚌埠,主教练黄鹏像是一个大家长,一年四季带着队伍东奔西走。
2021年1月25日,结束广州冬训后,黄鹏带着队员们回到
了奉贤区残疾人体育训练培训中心,东京备战进入倒计时。和水电路残疾人体育训练基地相比,这里地方宽敞,有
队员独立生活空间,远离市区更能让队员沉下心来训练,但缺点也很明显,设施老旧,器材老化。
身体训练在基地,场地训练则在距离基地20分钟车程的奉贤或金山体育场。早上8点,两部车,一部坐运动员,一部装器材,中午12点返回基地吃饭,下午再次从基地出发去往体育场,因为体育场还承接其他队伍训练任务,4点左右队员们结束训练返回基地。
除此之外,队伍还要定期在公路上进行训练,教练驾着残疾车在前,小轿车在后,护送着中间的队伍在公路上训练。
“这样的训练要多久才能培养出来一位优秀运动员呢?”
“达到世界水平要8-10年。”
章勇是一位“练出来”的选手,练习时间11年。今年他也是冲击金牌的一名主力选手。
2006年章勇接触残疾人体育运动,2011年他正式加入上海队开始体系化训练轮椅竞速项目。之后的训练,他用“进步神速”来形容,2018年章勇出战国际大赛,给各国运动员留下
了深刻印象,“他们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说‘到底哪里冒出的人物’。”章勇回忆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国际比赛经历,言语中透露出一些骄傲。
黄鹏经常给队员们讲一件事:轮椅竞速队在我国成立之初,队伍成绩一般,队员们籍籍无名,世界大赛上,没有其他国家选手寒暄慰问,而当队员们开始获得奖牌,夺得名次之后,欧美选手会主动竖大拇指,邀请合影。
“体育赛场是残酷的,所以必须要树立高目标,全力以赴。”在某次国内比赛上,一位队员虽然获得冠军,但因为没有达到黄教练要求的时间,依旧没有得到赞许。
越困难越有斗志
“我们的目标是世界第一。”黄鹏一直强调,目标要看世界,不能只看身边。
其实,中国的轮椅竞速并非一直领先。北京残奥会前,中国轮速队从未在残奥会上拿过金牌。2008年,黄鹏率领国家队,在残奥会上一举夺得10块金牌,打破9项世界纪录,2012 年伦敦残奥会夺得9块金牌。这之后,黄鹏开始拓展轮椅竞速长距离项目,2016年里约残奥会上,邹丽红摘得轮椅竞速马拉松金牌,再次取得历史性突破。
黄鹏将轮椅竞速队不断带向新的高峰,他说自己就喜欢挑战,越困难越有斗志,这样的信念也体现在一批又一批小队员身上。
黄鹏透露今年的队伍以小将为主,除了邹丽红,其他队员都是首次参加残奥会,最小的仅18岁。
训练5年的杨少桥也是初次参加残奥会,他记得2016年刚入队的时候,正赶上师兄师姐们前往里约参加残奥会,这让他羡慕不已。
功夫不负有心人,多年苦训终于能站在残奥会赛场上, 杨少桥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父母过来看他比赛,见证自己冲刺的那一刻。
从不熟悉残疾人体育到登上国际赛场,杨少桥在体育中不仅收获了荣誉,还有对生活的重新认知。
“只有保持积极的生活状态,才能拥有良好的战时状态。”黄鹏介绍,轮椅竞速运动员体能状态一般持波浪形变动,认知自身,调节低谷期是每一位运动员的必修课。令人欣慰的是,现在大家的状态已经超出预期。
好的状态并非凭空产生,良好环境起到重要的作用:相互扶持的队友、给予力量的教练、坚持不懈的努力、目标夺冠的信心……队员们不断提升自己,每周固定时间学习网课,充实精神生活。比如杨少桥就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上海体育学院,现在是一名大一的学生。
体育精神,会渗透在生活中各个方面,黄鹏的严格要求就是希望队员们在成长塑形中,不仅有好的体格,更有好的人格,在未来生活工作中保持强健体魄和积极向上的精神。
条件艰苦
尽管残疾人体育训练艰苦,成绩斐然,但相比健全人竞技体育,大众对残疾人体育关注度一直平平,即使在残奥会这样的大赛事上,除了2008年电视台有转播外,其他都没有电视转播。同样,残疾人体育训练条件及队员选拔也受到各种因素掣肘。
徐慧敏透露,两场比赛结束后,队伍会做大的调整,当前队伍年龄结构老化,急需补充新队员,轮椅竞速也是同样情况。而满足一定先天条件、愿意吃苦的年轻残疾人朋友并不多,“全国撒网”“互相推荐”依旧是主要的招募方式。
除了队员招募遇到难题外,训练场地小也是中心乃至整个残联着急的问题。
当前坐式排球及轮椅击剑都在水电路的上海市残疾人文化体育促进中心训练,和上海市体育学校在一个校区,隔着一个大花坛,这边能听到残疾人运动员训练声音,那边则是书声朗朗。
水电路的室内训练场地在一楼,两个标准室内篮球场大小,现在被切割为4块:3块给排球队,1块给击剑队。国家男女坐排队各占1/4,上海坐排队不分男女,共占1/4,击剑队占剩余1/4。
和坐排比起来,轮椅击剑虽然不需要太大的面积,但目前的场地在排布好轮椅及记分设备后,再没有空余给队员们做热身,轮椅击剑队通常要“借用”隔壁上海排球的场地,进行20分钟热身。
其他项目也有这样的困扰:田赛“跑跳投”项目只能“借”上海市体育学校的操场训练,轮椅竞速队有时要在宿舍走廊上练习体能,游泳项目队员在云南基地训练……残疾人运动员们践行着艰苦奋斗的精神。
做好保障
训练场上运动员们挥汗如雨,场外后勤人员也是马不停蹄。
协调场地,监管饮食、保证用药安全、传达比赛要求、确保“飞行检查”正常开展……做好运动员的后勤保障,免除大家的后顾之忧,根据要求,每晚工作人员排班值夜,教练员们更是同吃同住,以队为家。
疫情期间运动员们封闭训练压力很大,中心为大家组织电竞比赛,春节组织包饺子活动,定期安排刺绣老师上课,疏解大家心情。对于残疾人体育工作者而言,获得成绩固然重要,但是通过体育运动让社会关注到残疾人朋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最终目标。
记者手记:
2020年1月,本刊记者曾前往中心采访,彼时距离春节不到一周时间,队员们都说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休息了。谁也没想到,坚持的“一下”竟不止“一年”。 虽然注定是残疾人体育艰难的一年,但无论是运动员、教练还是工作人员,都在认真履行各自的职责,保障训练生活平稳进行。
对于运动员来说,比赛是他们出成绩的地方,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赛场的那一刻;对工作人员而言,保证他们顺利参赛,为他们排除后顾
之忧,这是后勤人员的任务; 对于本刊而言,让更多人关注残疾人体育,宣传残疾人事业发展,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