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母亲节前夕，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位母亲打来的，她是重度残疾人。她收到结婚不久的女儿莉莉（化名）送来的一份礼物，一件著名品牌的纯毛羊毛衫。她滔滔不绝地跟我诉说着这件事，什么现在年轻人不知道存钱，超前消费，我一辈子没穿过这么贵的羊毛衫，等等。初听，像是在埋怨；仔细琢磨一下，说话口气里透出的是满满的甜蜜，是作为母亲最想获得的一份孝心，礼物轻重在其次。她说给我这个认识十多年的朋友听，其实是让我分享她的快乐与幸福感。

听着她的电话，我也被感染了，不禁令我想起五年前的情景：五年前一个双休日的下午，我打电话通知莉莉妈，我女儿结婚了，想送一包喜糖给莉莉，约好晚上送糖去。想不到莉莉妈抓住电话不放，断断续续哭诉了将近一个小时，大意是：正在读大专的莉莉与一个外地来沪打工青年谈恋爱了，书也不去念了，她与女儿关系彻底搞僵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听了非常震惊，忙安慰她，不要急，我现在就赶来你家，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当我跨进莉莉家，见到她母亲的模样，再一次感到吃惊：她头发花白蓬乱，面容憔悴腊黄，神情恍惚。

我耐心听取了她讲述母女关系恶化的全过程：莉莉认识打工青年，恋爱了——父母强烈反对，停供莉莉每月生活费——莉莉停学打工，偶尔回家不搭理父母……看来莉莉妈与女儿的关系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我初步分析给莉莉妈听：莉莉沉浸在不切实际的恋爱里，确实欠妥。但她发展到想放弃学业的地步，你们在处理方法上也有不对。比方说停止给莉莉生活费，她要维持日常生活，必须去打工，那她就没有时间去读书了。

据我对莉莉的了解，她是个固执而又自强的女孩，不可能因为你们给她“断粮”，她向你们“缴械投降”；也不会让男孩养她，而且那男孩收入不高，也养不起。我觉得你们首先要恢复支付每月的生活费，让莉莉不用或减少外出打工，那样莉莉才可能回到大学继续学业。听了我的分析，莉莉妈觉得有道理，第二天就把生活费打给莉莉了，并微信告诉她。

此后有将近有半年时间，我一直关心着莉莉与她妈的事态发展，隔三差五，不是打电话，就是跑到她家去商量。我认识莉莉一家人，还是区残联干部牵的头。莉莉读小学四五年级时，学习跟不上。夫妻俩全是重残，不知如何是好。听说浦东残联有志愿者助学活动，莉莉妈通过区残联，联系上了我。我当时在区残联担任肢协副主席，兼管助学志愿者工作，组织协调在读大学生，上门为贫困残疾家庭子女义务家教。

考虑到莉莉家的特殊性，离我家又不太远，我就不让大学生上门了，自己利用下班业余时间，每周两次去她家义务辅导莉莉功课，还让我读高中的女儿辅导过她英语呢。大约持续辅导了一年多，直到莉莉的学习完全跟上，我们才停止。在我印象中，莉莉尽管贪玩，自控力差，但她有上进心、是一个孝顺细心的女孩。中考时，莉莉发挥得特别好，居然考上市重点高中，我们与莉莉一家人分享了快乐。想不到，莉莉高考没考好，还闹出这样一出戏。

在那个时间段，我一直鼓励莉莉妈，对莉莉要有信心耐心，要看到她的长处，特别是孝心。本来莉莉妈酝酿已久，将实施一个行动——去警署报警，告莉莉男友欺骗良家少女。我阻止了这个举动。我说谈朋友你情我愿，怎么证明“欺骗”？这种事警察通常不会管，如果警察干预了，那么你女儿有可能与你彻底断绝母女关系了。有一天，我了解到莉莉要去医院探望病重的外婆的消息，我以曾经关心过她功课的辅导老师的身份，语重心长写了一封长信给莉莉，用社会上年轻人因为意气用事放弃学业，长大了后悔不及；因为与父母生气离家出走，最后造成两败俱伤的事例，劝告她不要放弃学业，缓和与父母的关系。信里还留了我的手机号。莉莉看了我的信，加了我的微信，想必我的劝说对她有所触动。

大约半年后，莉莉妈与女儿的关系缓和了。莉莉重返大学上学了。她耽误了将近两个学期的学习，差一点被大学开除。莉莉能够转变，主要靠莉莉妈的努力。比如，大学允许旷课多时的莉莉继续学业，靠莉莉妈一次又一次去大学找带教莉莉的辅导员老师，找大学领导。而我，坚持参加助学志愿者工作 20 余年，有许多美好回忆，帮助这个重残家庭是其中之一。这次，在莉莉妈很无助的时候，给她支招与鼓励，帮助她度过了亲情危机，我感到很欣慰。

“可怜天下父母心。”春播秋收，这位重残母亲终于盼来女儿成长成熟、成家立业的一天。愿天下母亲都像这位重残母亲一样，在母亲节收到子女的一份礼物！